10154347_10152072069137781_4156617676948378005_n  照片來源:鐘聖雄

三月的佔領立院剛落幕,一場包圍中正一分局的行動再度引發社會關注。但與佔領立院不同的是,這場包圍沒有獲得普遍的支持,有人說它讓佔領運動的成果打了折;有人說那只是帶頭的人想紅。那一天站在中正一分局前拿著大聲公說話的洪崇晏被視為首謀,他被網友人肉搜索、接到騷擾電話,網路上成立「反洪崇晏粉絲團」,還有人發起路過他老家的活動,面對這一切,洪崇晏淡淡的笑著說:「大家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沒有能力號召這麼多人出來街頭。」

身高一八八公分的洪崇晏,高中時已經是一八六的巨人,那一年正流行「頭文字D」,其中男主角藤原拓海的愛車叫做「八六」,洪崇晏也被朋友暱稱為「八六」。

初次見他,左手上頭一連串的彩色塑膠手環最吸引人,那是各種運動團體出品的倡議手環,上頭有著標語和口號,只要一舉手,一條彩虹就在他的手上滑行。慣常背著的「農用」書包則繫上一條又一條抗議布條,往前疾行時,布條翻動就像跟著他一起吶喊著口號。

談起自己熱衷參與社會議題,洪崇晏說他是家中的獨子,父母因為工作忙碌,因此小時候他常一個人在家。或許是這樣的經驗讓他在成長過程中總是有濃烈的不安全感,以及對建立人際關係充滿障礙。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用許多幻想的朋友來陪伴,「因為大多是一個人,所以我對和人相處很沒信心,害怕我是不是做的不好。」

不安全感在國中時期相當嚴重,同儕關係裡只有「要好」和「憎惡」兩種分類。常常在結束與朋友的聚會返家時,「只要我一個人走在路上,那種孤獨感就會很強,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了!」那時的洪崇晏還找不到一個確認自己存在的方式,偶爾遭低落情緒捕獲,找不到出口。伸出手臂,洪崇晏指著一道傷疤說:「你看,這是我國中割的。」

對內充滿不安全感,但對外洪崇晏卻渴望理解「人」,不論是生物型態的結構,或者是精神狀態的存在,洪崇晏都很感興趣。高中時,洪崇晏一舉加入「醫學研習社」和「校刊社」,「我不知道自己……我對人的關係很好奇,所以想要找方式理解。」

因為校刊社,洪崇晏發現自己不只滿足於小範圍的人際關係的完整,還想關心更大範圍的事情,「有一次我們帶校長去做校園巡禮,結果發現一棟樓的校史紀念碑被校長政績宣傳的海報蓋住。」當場被洪崇晏質疑,讓校長急著把海報撕下來。

高三生活除了考試只剩一片慘白,唯一的寄託只有畢業典禮、舞會和聯考前的誓師典禮。這些學校容許學生自辦的活動,在校方眼中又常常成為一個脫序的狂歡,因此遭到學校片面取消,結果引發校刊社不滿,隨後做了一個紙飛機抗議行動,在校園內貼滿紙飛機質疑學校的決策。

之後的畢業典禮,學生做了一系列與學校歷史有關的場佈,但在典禮結束後隨即遭校方要求拆除,洪崇晏跑去和老師吵架,質問為什麼不能放久一點,「結果老師說:『沒辦法啦,等你以後有能力決定再說!』以後是要多久?為什麼現在有能力決定的人不願意做?為什麼我要去外面繞了一圈以後,才能回到這裡做我原本就喜歡的事?」

因為這些事情,讓洪崇晏開始想要去參與、去改變,「我想要回到高中。我一直覺得我知道這些事情知道的太晚了,我想要回到高中,讓他們早一點理解制度還有人跟人之間的相處。」

那一年是二00八年,中國海協會會長陳雲林來台引發野草莓運動,同樣也是高三生的陳為廷在建中校刊和個人部落格上發表了許多相關文章,讓同是校刊社的洪崇晏又羨慕又嫉妒,「野草莓發生時我只知道有這件事,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而陳為廷已經去過寶藏巖、樂生和野草莓。我一邊在校園內做議題,一邊卻又感覺望塵莫及……,心裡決定以後也想像他那樣參與社會。」

上了大學洪崇晏馬上到聞名已久的「大陸社」、「大新社」朝拜,因為大新社而參與樂生療養院保留運動。那時爭執的是新舊院區間的陸橋通行,和舊院區的醫療資源縮減問題,「那時去衛生署抗議,院民進去開會,有人在爭吵著要讓大家都進去,我戰戰兢兢的待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一直到一二年洪崇晏才走進樂生,「我花了兩年做心理準備」,洪崇晏說:「我一直在想像我這樣『站著說話腰不疼』的局外人要怎麼去真正理解當事人,如果無法真正分擔他們的痛苦,我是否有資格站在這?」參與社會運動讓洪崇晏感覺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另一方面得到幫助別人的成就感,但同時他也對當事人充滿愧疚,「我一直害怕我在利用他們……。」

或許是這樣複雜的情緒,讓洪崇晏在投入任何運動時,都在情感面上義無反顧的付出。去年七月苗栗大埔四戶遭拆,「拆政府」的行動遍地開花,七月二十三日總統馬英九參加衛福部掛牌,洪崇晏也到場抗議。拿著「土地正義」的毛巾喊著口號,還沒靠近衛福部洪崇晏就被警察拉住,慌亂中撞破了後腦,鮮血淌滿他的脖子。

洪崇晏被送進醫院後大批警察跟著團團圍住急診室,還對來關心的人說:「敢幫他逃走,就連你們一起抓!」那天洪崇晏頭破血流的照片在網路瘋傳,包括王小棣、戴立忍、楊雅喆等導演都到他病床前守著,深怕警察一不注意就將人帶走。

摔破頭的事情讓洪崇晏的父母嚇壞了,要求他不要這麼衝、不要站的這麼前面。「其實過去他們都很支持我,像我去聲援華隆工會,之後勞工團體上凱道時我爸還給我五百塊讓我去買雞蛋砸政府。可摔破頭那次真的有把他們嚇到。」

但全心付出感情投入運動,也免不了遭運動反噬。今年三月抗爭兩年的士林文林苑,拒遷戶王家的兒子自願拆除組合屋,讓長達兩年的抗爭突然劃下句點,讓很多聲援者感到錯愕。在這場運動中投入許多情感的洪崇晏受到不小打擊,懷疑自己和憂鬱的情緒大爆發,讓他花了很多時間去修復自己的心理,學會把情感和價值立場分開,以及學習放過自己。

王家組合屋拆除沒多久緊接著就是三一八佔領立院,洪崇晏發現參與運動的人大多數是從未上過街的「素人」,他們不隸屬於組織,也不受團體指揮,這些新的運動者生猛有力,但同時卻也懵懂,還不認識參與運動可能面臨的問題。

佔領立院結束隔天,公投盟的集會遊行路權隨即遭到取消,洪崇晏注意到網路上有人號召包圍中正一,他擔心那天會有失控衝突,因此先到場開了記者會,強調中正一取消路權一事有違憲之虞,面對不願散去的人群,洪崇晏也一再重複確認民眾的想法,「我問大家,我們今天是來抗爭的嗎?大家說他們只是路過。」聽到這個回答,洪崇晏稍微鬆口氣,他想著:「會用這種嘲諷的方式抗議,那應該還不至於出現激烈衝突吧!」

但洪崇晏仍然擔心警察事後會對民眾以司法手段報復、騷擾,因此高喊著他要負起集會遊行責任,「我想藉著我被司法追訴,讓大家看見這個體制的荒謬,也理解上街的可能結果,做好心理準備。」搶著把十字架往身上攬,讓朋友笑稱洪崇晏是十足的「M」(受虐狂),聽到這樣的評論,洪崇晏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對啦,我是啦!」

那一天包圍行動和平落幕,只是後來的輿論卻排山倒海的壓向洪崇晏和他的家人,騷擾簡訊、電話一通接著一通,甚至收到「幹你娘你應該是下一個該處決的死刑犯」這樣的內容。網路上也有人發起路過他老家的活動,「還好我媽很機警,一知道有人發起『路過我家』,我媽馬上請警衛注意是否有陌生人聚集。」

中正一一戰讓洪崇晏成為話題人物,洪崇晏也始料未及,「說我是首謀真的太看得起我,我沒有能力號召這麼多群眾。那一天群眾自發的力量更強大,像是喊著『基層進去、高層出來』這種富有勞動意識的口號,其實都反應民眾是有意識的參與行動。」洪崇晏笑著說,那天運動的成果,都是大家的功勞。

雖然幾天後輿論暫歇,但官方的秋後算帳卻正要開始。前陣子洪崇晏走在街上,隨即遭警方上銬帶走,連手機都遭沒收。只是警方的拘票似乎充滿程序問題,當天在地檢署時檢察官一看便覺苗頭不對,洪崇晏的義務律師顧立雄與詹順貴也隨即要求無保請回,並要求檢察官後續應「秉公處理」。

四年下來,洪崇晏持續奔跑,一次又一次的站出來,用奔跑去抵擋內心的不安,也用奔跑讓自己變的更強壯。「因為我真心關心這些人,而且在運動中人性變的很純粹和直接,我找到了一個純粹的關係,彌補我以前對人際關係的不安」,這些情感面的回饋,填滿了他的心,讓他不會再因為空無一人的街道而感到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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