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屆國中會考剛落幕,家長、學生心情卻像洗三溫暖一樣起起落落,一下子搞不清楚該如何填志願、一下子擔心分數差一點,就得與裡想學校失之交臂。潛沈三十年,企圖減輕升學壓力的「十二年國教」甫上路,卻是惹的家長團體頻頻「路過」教育部,要部長蔣偉寧出面負責。

「我家小孩一個是末代基測、一個是這次的會考第一屆,弟弟一直到國二時,『十二年國教』的政策才漸漸明朗,大家也才慢慢清楚遊戲規則。」陳媽媽說,國中會考只有「ABC」三個等級,自己的兒子有幾科分數剛好落在AB之間,她勉勵自己的小孩,努力讓分數擠進A裡,就有機會填到喜歡的學校。

陳媽媽說,小孩的確用功唸書讓自己的成績到達A,可會考鑑別力不足,基北區又把作文放在比序裡頭,結果作文反而成了定生死的關鍵,「像我兒子作文只有5A,就填不到他想要的學校了。」

「作文定生死」的抗議聲透過媒體連日播送,搞的家長人心惶惶,桃園縣教育局也接獲不少抗議與詢問電話。但事實上只有北北基的考生,才會面臨這個困擾,因為其他學區並未把作文納入比序標準裡頭,許多家長聽到自己孩子不用比作文,緊繃的心又放鬆了下來。

各學區比序標準各不相同、計分方式紊亂,正是目前「十二年國教」的特色。

「『十二年國教』就是一國好幾治,每個學區自己定免試入學的比序標準,地方政府也不知道怎麼定,只好越比越多項。」立委鄭麗君說,去年《高級中等教育法》修法協商時,她就強烈反對把標準制訂權下放給地方,因為地方自訂等於讓都會區可以透過制訂標準,維持自身的特殊性。「加上北北基釋出的免試比例偏少,前面成績同分的只好一路比到作文去,才會有這次的問題。像宜蘭就是一百%免試升學,所以不會有這個困擾。」

以這次為例,建中、北一女各釋出二十五%,合計名額不過五百,但北北基考生有七萬多人,前一%的學生至少也有七百人,這些人透過會考無法擠進第一志願,勢必會在拚後頭的特色招生。這樣的現象,也與「十二年國教」核心的「減輕升學壓力」目標背道而馳。

討論了三十年的「十二年國教」,最後仍然逃不過「升學主義」魔咒,全國教師工會總聯合會副理事長吳忠泰直言,政策會走到這個地步,得從百年元旦馬英九總統宣示「十二年國教」要在二0一四年上路那天說起。那天馬英九做了政策宣示宣,行政機關只得加緊趕工,同年六月時任教育部長的吳清基表示:「基測將走入歷史、校內成績不採計」,「政策一出,『十二年國教』等於無法走回頭路,只能推下去了。」

之後為了趕上政策時程,教育部只能向各方妥協,一下子討好一般家長、一下子討好明星學校、學區。「教育部企圖弭平明星學校的反彈,所以修改了會考難度,又修改會考分數標記方式,配合他們招收優秀學生的企圖。但是明星高中釋出的名額仍舊少,結果僧多粥少加上制度混亂,讓升學壓力更大」,吳忠泰說道。

三年下來教育部花了八成力氣去設計超額比序的規定,試圖讓大家都滿意;剩下兩成力氣才去做「高中職優質化」,結果社區學校的品質無法讓民眾信任,最後大家還是寧願選擇老牌明星學校。

談起誰該為這次教改負責,吳忠泰嘆口氣說,中間每個規劃者都該負責。但有限時間下強推政策,或許正是最大的禍首。

而這次會考暴露的問題,其實正是多年來「十二年國教」一直無法推行的癥結所在。一九八三年教育部規劃實施「延長以職業教育為主的國民教育」計畫。一九八九年當時的教育部長毛高文則提出十二年國教要在一九九三年正視上路。但之後學區劃分問題引發台北市不滿,加上規劃的計分方式無法讓家長滿意,一九九0年毛高文宣布政策暫緩。

往後每到總統大選前夕,「十二年國教」議題就會再度被翻吵一次。一九九九年教育部說「二00一年將公佈實施方案、最快二00四年上路」,最後卻是無疾而終;二00三年教育部長黃榮村再提相同政策,並提出「五年教育促進計畫」,將「十二年國教」納入其中。但計分與學區劃分方式依然無解。

0七年教育部長杜正勝宣布同年八月實施「十二年國教」,但三年內不會變動基測制度,可後來政策一日三變,甚至提出保留二十四所明星高中自訂招生,引發各界反彈,不少高中也擔心自己掉出名單之外。鬧了一個月的「十二年國教」政策,在當時杜正勝跳出來強調:「前面規劃的都不算!」後再次遭到冷凍。

最後在二0一一年元旦,馬英九致詞時強調「十二年國教」三年後上路,教育部接下燙手山芋,只能頂著槍林彈雨往衝。但多年來喬不定的明星高中、學區劃分和計分方式等難題,依然還是無力解決。

「『十二年國教』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升學壓力』和『階層化』,可現在的政策根本偏離這個核心」,曾在民進黨執政時期參與政策規劃的台大社工系教授林萬億說,台灣的公立大學數量相對少,為了擠進公立大學窄門,升學焦慮一路向下延伸到國中,「但在這個制度中,八成孩子的正常發展被犧牲,只為了配合明星學校去篩選出適合它們的兩成學生。」教育制度加強「階層化」,養出一堆「天龍學生」。

林萬億說,為了打破「階層化」問題,當年規劃的制度是加強社區行學校的品質與數量,讓學生選擇住家附近的學校就讀,同時社區行學校與家長的互動能更緊密,學校的發展也更能回應社區的需求。「當年我們陸續舉辦不少校長座談,許多明星學校的校長在退休後也都跑來跟我說,他們其實很支持這個規劃。」

可惜「高中職優質化」的構想,最後淪為補助學校硬體。而每年四十億上下的經費,沒有辦法增加教學研習或課程研發經費,「最後『優質化』其實只有做到『去尾』罷了」,吳忠泰感慨。

既有學校優質化不完全,更不用說偏遠地區的教學資源沒有增加,鄭麗君就質疑,「花蓮、屏東的孩子要怎麼就近入學?」光是花蓮縣秀林鄉面積就比新竹縣等十一個縣市大,但教育資源卻相對少。且這次的「十二年國教」甚至容許「跨區就讀」,最後苗栗、雲林等地的學生一樣往台中擠破頭,與過去追求都會區明星學校毫無二致。

0 八年時鄭瑞城跟我說他覺得『十二年國教』很重要,但上頭不支持,所以他會小心的推、慢慢的推,但後來換上吳清基,他就不太理這事了,當時行政院裡唯一支持的只有朱敬一」,林萬億說道。

一直到馬英九說要推動「十二年國教」,吳清基才急忙忙把當年規劃版本拿出來重新修改,「可那時他被一堆菁英包圍,所以政策反而是以『特色招生』為主,且所謂的『特招』也只是『智能』特殊,其他體育或音樂都被忽略。」

不只政府無心拉平高中職品質,「其實家長心裡也想要保留明星高中」,在國中與高中任教過的莊老師說,家長心中仍然想排名,他們在意的只是怎麼公平的排序,還有自己的孩子怎麼在遊戲規則中往上擠。從上到下只在意新的遊戲規則,因此政策焦點也就只往枝微末節的地方鑽研。

原本若社區高中徹底優質化,且降低城鄉教育資源差異,就能沖淡明星高中特殊性,並打破城鄉教育的藩籬。但少了第一步,後頭的規劃又集中在怎樣計分才「公平」的技術性問題上頭,最後反而是加強了明星學校的結構,也延伸出超額比序的公平性問題。「政府本來不想得罪任何人,到頭卻是得罪所有人」,林萬億說道。

會考結束後,家長、學生填志願的焦慮直逼臨界點,而神隱多日的蔣偉寧面對高漲的民怨,終於說出「他感到不好意思」,且強調「責任就到我這裡」。但陳太太批評,教育部多日來的回應簡直太過官僚,只說政策定案不能改,那明年修改明年不就又是新的一屆白老鼠?立委蔣乃辛也強調,成績公佈,以及後續的特色招生、二次免試都將引發更大的問題,中央和地方都得趕快調整一下政策。

只是年年「穿著衣服改衣服」的政策調整,累的卻是家長與學生,「光是要搞清楚評分標準,根本需要特異功能」,吳忠太嘲諷地說。且遺忘了「十二年國教」原始精神,又怕得罪人的政策,再怎麼修改又如何能讓學生走出「升學主義」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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