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孤獨的喧囂

【記者呂苡榕專題報導】投稿SCI、SSCI幾乎成為每個大學教師的使命。但圍繞著SCI、SSCI而產生的評量、升等與申請研究計畫，潛藏著既得利益者對於學術的控制，同時也是削弱學校特色和多元的利刃。讓不少大學教師感嘆，該是起身反對的時刻了。

學校越來越重視SCI、SSCI等國外期刊論文資料庫的投稿量，原因在於它是一個多重評量的基本門檻。政治大學勞工所教授劉梅君表示，曾經她連續三年申請國科會的研究計畫都遭駁回，「但是我第一次沒過就知道後面都不會過了。」原因就出在國科會計畫的核定標準。

劉梅君指出，國科會計畫核定分為兩大部分，其中50％是申請的計畫內容；剩下50％則是「過去5年投稿SCI、SSCI的數目」一但審查計畫的老師相當重視這些投稿量，那麼申請人的投稿數目將會決定他是否能通過申請。

而教師能否申請國科會研究計畫同時又影響他本身的評量與升等，因此一旦沒有跨越SCI、SSCI這道門檻，將會演變成「多重懲罰」。加上國科會的研究申請也會評估一個教師過去申請通過的次數，做為是否繼續投資該名教師的依據，多次遭駁回也可能影響未來的申請，因此SCI、SSCI成為每個教師必須克服的障礙。

而審查老師又是哪些人？劉梅君直言，就是在這套遊戲中勝利的人。而其中又以台大與中研院的老師為主要族群。由於他們是發表研究、投稿國外期刊論文的能手，認同這套制度，因此在審核上側重SCI、SSCI投稿量也是當然。當這套制度自我運行良好後，也逐漸篩選出勝利者與失敗者，勝利者回過頭繼續鞏固制度的地位。

但過於著重量化標準、「多就是好」的制度，同樣引發了「搭便車」問題。交通大學電子物理系教授李威儀指出，許多研究等身的教師，本身可能位居行政高層，挾帶大量行政資源讓自己的研究順利進行。

李威儀表示，這些位居行政高層的教師，透過與它校的行政高層合作，彼此肯定對方的研究產出、互相頒獎給彼此，這些教師獲得研究相關獎項，回過頭穩定他在校內的地位，繼續使用這套穩固本身權力的機制，讓學術界越來越窄化。

台大地理系環境資源系教授徐進鈺也指出，許多教師根本沒有做研究，但是卻有許多產出，因為只要在「共同作者」上掛名即可，而這些研究不但會被列入教師升等獲評量的評分標準，也成為教師重複投稿或申請研究經費的資源。

政治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王增勇就曾有親身經歷，當時他與一位台大教授準備合作一項國科會的計畫，當他問對方是否有時間進行研究時，台大教授反問他，「你沒有博士生嗎？」而這項計畫的內容則是將該名台大教授過去的研究改良後再重新進行。

王增勇無奈得說，雖然他很不屑這名教授的態度與行為，但是「他會成功！」因為這套制度鼓勵教師不重視品質、只關注數量，為了達到數量標準，只能層層壓榨、彼此剝削。徐進鈺無奈得說，在這套制度下成長的教師，幾乎已經將制度內化，不會去思考制度的問題，反而認為自己做不到就是個失敗者。許多老師在自知無法通過評鑑或升等時，變選擇自動離職。

除了搭便車的問題，研究計劃本身的「題目屬性」也成了它能否通過申請的條件。劉梅君表示，許多老師做的是比較時髦、或是比較賺錢的研究，這樣的研究當然容易申請，但是許多人文社會科系的老師，從事的是思想的研究，往往幾十年才有一篇產出，比不上其他議題發表的速度。

劉梅君表示，評量或升等會依據教師的研究數量做評分，卻沒有針對質量做評分，許多研究可能根本沒有任何價值，而進行思想研究的老師產出的報告，卻可以經歷二、三十年的檢驗仍然屹立不搖，相較之下當然是後者更有價值，但是當前的制度卻沒有看到這部分。

高等教育「瘋研究」，背後的原因在於教育部補助經費減少，改以競爭型計畫補助各別學校。劉梅君指出，目前國立大學僅依靠學費和教育部補助根本無法維持正常支出，因此只好透過教師的研究，抽取管理費。大型研究計畫可能有高達上千萬的研究經費，學校也可因此而得到數百萬的管理費用，對於學校收入不無小補。

國立大學如此，私立大學更是為了經費開設許多「在職進修班」來賺取學費，補貼經費黑洞。然而，為了爭取補助，學校無法發展各別特色，只能依照要求削足適履，而單一標準的背後，卻是高等教育蒼白的內涵。

南華大學公共行政與政策研究所副教授許雅斐表示，許多小型私立學校為了符合教育部的要求，必須改變自己的形態。「例如南華就曾經面臨必須淘汰教師才能獲得教學卓越獎，不願淘汰教師學校的補助款將會減少。」許雅斐質疑，以南華這種精緻型的小校，一個系才三個老師，一旦淘汰人力跟本不足。但卻得要犧牲教師才能得到教學卓越，相形之下顯得諷刺。

許雅斐感嘆，教育部的政策根本不是為了提升教學品質或其他理由，僅是因為有了政策，就需要看到政績；為了政績，下面的人就得想盡辦法執行，即使最後的結果與一開始的理念相悖，他們也不在意。

這套機制也讓教育部能夠更精密的管控高等教育，李威儀認為，現在的情況就等於「溫水煮青蛙」，「僅想拔尖、不想打樁，最後只會造成一個半身不隨的教育體制！」他也坦言，再不站出來反對，只有更多人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