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市慘淡之際,出版文化人也在努力思考新的突破,包括對海外拓展市場,尋找圖書新類型以吸引新讀者,而小型獨立書店也想用聯合採購來扭轉目前大通路壟斷的局面。
去年十一月十六日文化部舉辦的第二屆「出版經濟及版權人才」研習營順利落幕,十二位來自各國的出版人陸續離開台灣。這是文化部第兩年舉辦研習營,邀請國外出版人來台交流,這幾年文化部開始關注國際版權交易,將原本的人文及出版司司長周蓓姬轉調文化交流司,接掌國際交流事務,這一人事異動似乎也透露不少端倪。
「畢竟部長本身就是一個作家,她提及她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要出日文版時,日本出版社的編輯如何和她討論與校訂,整個專業的過程讓她感覺這才是有深度的編輯,台灣也應該朝這個方向發展。」現任人文及出版司司長的王淑芳說道,因此今年文化部推出「編輯力出版補助」,並且舉辦「出版經濟及版權人才」研習營,希望協助台灣出版人將華文創作推向國際。
在台灣的出版市場上,雖然有高達三成的出版品是外文翻譯書,但華文創作卻鮮少輸出到國外。前幾年作家吳明益的小說《複眼人》成功成為台灣第一個由英美主流出版社──藍燈書屋集團買下版權的華文小說,讓外界看見國外市場,或許也是華文出版應該攻城掠地之處。
吳明益的小說能成功推向國際,背後的推手是光磊國際版權經紀公司的負責人譚光磊。早在文化部之前,譚光磊已在國際版權經紀領域打滾五年。由於台灣並沒有成熟的經紀人制度,因此他多年下來走的辛苦。
「當我找到想推的書之後,和出版社或作者談好,然後先翻譯一部分書稿,並附上英文的簡介,寄給國際出版社看看們有沒有興趣。有時候他們會覺得有趣,但希望能看更多內容,我們就得再翻譯更多東西給他。」譚光磊說,由於台灣在國際出版還在起步階段,許多制度未曾建立,因此像這種翻譯部份書稿的費用,都由他來負擔。
國外市場廣大,但許多出版社或作者卻不認為那是一個可以獲利的機會,因此對國際出版興趣缺缺,譚光磊說:「我們會跟出版社或作者說,賣出國際版權後抽成二五%,往往講到這裡很多出版社都嚇一大跳,覺得未免抽太多。但他沒有想過沒有賣出去的話,前面的翻譯、行政成本全都是我吸收。」
加上缺乏經紀人制度,許多作家即使委託譚光磊販賣國際版權,但當國外出版社自己找上作家時,作家也會私下談交易,這種跳過經紀人的出版模式,有時讓譚光磊相當困擾。「而且沒有賣出版權以前,他們都會覺得你沒在做事,有時不僅要常常對作家噓寒問暖,還要安撫他們情緒。」譚光磊苦笑。
除了要眼光精準能找到適合外銷國際市場的華文創作,「賣給誰」也是另一個難題。「國外的出版社,買進版權和賣出版權是兩個不同部門,我們比較常接觸的是賣版權的人,跟他買下國外小說版權;當你想要賣版權時,就會不知道要找誰。」譚光磊笑著說道。
為了認識這些「買版權」的人,譚光磊跑遍大小國際書展,透過書展認識人脈,由他們介紹出版社,就像滾雪球一樣,人際關係愈擴散,愈有可能遇上買家。「而且你得先跟對方交朋友,知道他的品味癖好,之後才曉得哪一類的書適合推給他。」這一串慢慢磨的功夫,不花上幾年無法建立起與國際出版的關係網絡。
一三年的「出版經濟及版權人才」研習營上,不少人追問外銷國際究竟可不可行,譚光磊直言:「最重要的是出版社的主事者願意支持。」他說,一本書要能被國外出版社簽下,順利在國外上市,往往至少三、四年時間,「但三、四年才能回本,對台灣的出版社來說不確定性太大。」譚光磊感慨,這也是多數人對於發展國際市場意願不高的原因。
雖然辛苦但譚光磊還是忙得很開心,「我一直想把華文創作推到國際,畢竟把翻譯文學引進台灣,總是在為人作嫁;但能把華文創作推出去,卻很有成就感。當你看到你推的書擺在藍燈書屋裡最明顯的位置時,一切都值得了。」
除了經營國際市場來擴大台灣出版的版圖,開拓新的閱讀領域,也是許多出版人努力追求的目標。今年臉譜出版推出一系列「視覺文學」(Graphic Novel)作品,企圖拉出台灣過去不曾有的閱讀分類,就是一種新的嘗試。
協助臉譜出版企劃這一系列視覺文學的鄭衍偉,同時身兼翻譯和策展人等多重身份。談起視覺文學,他從六零年代的美國出版審查制開始回溯。「六○年代美國的出版法規限要求圖書出版『不要談論社會議題」,這條法令開啟地下出版的風氣,許多獨立出版就擺在咖啡店或邁菸草的店寄售。
這波反叛文化到了八○年代達到高峰,出現許多以漫畫形式討論嚴肅議題的作品,例如曾在台上映的電影「守護者」(Watchmen)、「萬惡城市」(Sin City)都是視覺文學改編的作品。「守護者」(Watchmen)更曾在二○○五年被《時代雜誌》選為「一九二三年至二○○五年間百大小說」之一,和《麥田捕手》、《梅崗城故事》同樣入列。而去年在坎城影展得獎電影「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同樣也是視覺文學改編的作品。
一九七二年,在一本地下刊物上連載的視覺文學Maus,作者以父母輩遭遇猶太人大屠殺經歷為主軸開展,中間穿插主角父子間的互動情愫。這部視覺文學在一九九二年拿到普立茲獎,多年發展讓「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也成為文學的另一種可能性。
不過在台灣視覺文學尚未成為一個書籍分類,即使是像「深夜食堂」這般家喻戶曉的成人漫畫,還是一樣會被歸在「漫畫」那一區。鄭衍偉說:「但它與過去我們對『漫畫』的認知並不同。想要增加『視覺文學』這個類別,就是希望能找到新的讀者。」過去外界總認為台灣閱讀市場太小,難以撐起出版產業,但對鄭衍偉來說,其實是有許多領域尚未被開發,這些領域都是擴大市場的機會。
雖然「視覺文學」在國外早已走了五十年,但在台灣卻連要開啟一個新的分類很不容易,例如光是和通路溝通就遇上阻礙。鄭衍偉說:「雖然在台灣已經有《深夜食堂》的成功案例,但多數通路還是覺得那是特例,即使是網路通路只要在網站上多設一個『視覺文學』分類,根本不用太多成本,但光是如此就已讓他們猶豫。」而出版社雖然願意投資,但若在銷售上沒有回饋,也難保這樣的嘗試還會有下一次。
目前以專案方式和出版社合作的鄭衍偉,為了推廣「視覺文學」,還同時舉辦展覽,與多位視覺藝術家合作,透過展覽方式讓更多人了解這塊領域。而他自己也飛往世界各地的「視覺文學」出版社拜訪,將國外「視覺文學」發展帶回國內。
「編輯有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能夠企劃、選題,但在台灣因為出版市場不景氣,多數出版社只能以書養書,編輯光是要忙著做書都沒時間,企劃這一塊幾乎消失殆盡。」鄭衍偉說,由於他不是編制內的編輯,這個彈性的位置讓他相較現有的編輯們更有空間執行原創企劃,找出新的讀者市場。
出版人對內對外想方設法開拓市場,而在通路端則有一部份的人開始橫向聯繫,規劃走向聯合採購模式,扭轉目前大通路壟斷的局面。
「我們缺書已經成常態,每次要調書出版社或經銷商又不敢去和大型通路調書,結果我們只能請出版社幫我們先留書。」小小書房負責人劉虹風感嘆。獨立書店在進書上碰上困難,遠因就出在出版市場萎縮,「以前每個城鎮在火車站附近大多會有一些書局,因為書店經營門檻不高,盤點、運輸都交給經銷商負責就好,所以很多自有房屋的屋主就把房舍拿來經營書店。」劉虹風說道。
當紙本閱讀逐漸下降後,這些書局的利潤不如從前,書店紛紛轉作便利商店或商場,幾年間許多小型通路消失,而與通路唇齒相依的經銷商只剩下幾個大型通路作為主要合作對象。
「一本書一版印一千五百本,誠品、金石堂和博客來各送五百本就差不多了,如果要送獨立書店,對經銷商來說會增加不少成本。」唐山書店老闆陳隆昊解釋,一間獨立書店大概會進五本書,一本書至少要賣三本經銷商才會有利潤,如果沒賣完經銷商還得去收書,「來回一趟就是運輸成本,你又不會賣得特別好,他當然就不想送。」
另外,當大型通路改成「銷售結帳制」之後,不論進貨多少,有賣出才需要付錢給出版社,「那他們當然進了滿坑滿谷的書,反正賣不完退回去就好!」劉虹風略顯不滿地說。
大型通路不用負擔進書囤貨的成本,浮濫進書後反而擠壓獨立書店的需求。為了解決這些困境,不少獨立書店開始思考聯合成立「合作社」的可能。水木書苑老闆蘇至宏解釋,合作社以書店經營者為會員,希望透過「聯合購買」方式大量進書,再轉交到社員手中。以擴大數量來爭取和經銷商談判的空間。
「像我們在桃園,有些書店已經在做『合作進貨』,有人要去出版社拿書,就會順便問其他店要不要幫忙帶,有點像跑單幫那樣。」逗點文創結社編輯陳夏民說道。
去年底,三十位獨立書店經營者合組的「友善書業合作社」正式成立,目標募資兩百萬負擔資訊平台和倉儲成本,用聯合進貨方式為各個獨立書店爭取六折進書、七折批發給獨立書店的固定進貨價格。
擔任第一屆合作社理事主席的「有河book」老闆詹正德說,過去自己因為愛書投入書店經營,當時就曾遇上經銷商對於書店位置偏遠頗有微詞,「我告訴他我本來想開在八里,結果經銷商說:『你要開在八里,我就不送貨了!』但一個產業若是因為區為關係叫不到貨,它最後只能在地方上消失!」
「為了維護閱讀而在各地開了書店的人,卻面臨無法進貨的困境。透過合作社協助改善這樣的問題,是我們的目的。」蘇至宏說,希望有一天,他們能把台灣各地的書店一間一間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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