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孤獨的喧囂

月初的某一天晚上，睡前習慣性的刷著手機隨意瀏覽臉書，看到一個不是很熟的網友發出的訊息，「20斤屏東農友的荔枝被退貨，急著找新買主！」

沒有多想便留言說願意承購，請對方告知如何付款的訊息。其實自己並沒有特別愛吃荔枝，只是不想浪費農友辛苦的成果，想著反正家人也會吃，吃不完大不了送人，因此就下訂了。

隔天網友在臉書上慎重其事的解釋這批荔枝的來歷，同時告知荔枝並非獲得有機認證的產品，但是農夫選擇草生栽培，不使用落葉劑，給予環境較少的衝擊。網友也強調，原本願意承購的朋友，如果是有機農產的使用者，無法接受沒有認證的產品，都可以退定沒關係。

因為自己本來就不特別偏好有機產品，而且只是想說幫個忙把荔枝銷掉，所以沒打算退定。當天稍晚，網友就發了訊息，問我聯絡方式與地址，他打算挨家挨戶的親送荔枝給願意購買的人，向消費者解釋荔枝的種植方式和保存方法，同時建立農夫與消費者之間的信賴。

過去常常採訪一些農學市集，對於農夫和消費者面對面，早已經習以為常，就像平常去市場，會跟攤販老闆聊天一樣，只是換了個地方罷了。但是網友的荔枝親送之旅，才讓我發現這件事有多麻煩。

原以為網友在第一天就會把荔枝送到家，而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就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間結束。不過第一天網友並沒有送來荔枝，而是在很晚的時候傳了訊息，告知他今天從新莊送到新店，騎機車的屁股都快裂開，並且保證隔兩天一定送來。

隔了幾天，荔枝依然還沒到家，其實如果自己去拿貨，或許荔枝早已入手，但一想到工作時要扛著荔枝跑來跑去，心裡就發懶。曾經也想過叫對方寄來不就得了，何苦這麼累，挨家挨戶親送，但一想到對方說想要建立消費者與農友之間的信任關係，就覺得自己貪圖方便的想法太不ok了。僅僅只是等待荔枝送來，我就已經想要放棄什麼「農民與消費者建立關係」那套，覺得怎麼這麼麻煩，可是真正因為這個堅持而累的半死的網友卻沒有放棄。

終於，某天回到家，一箱荔枝已經躺在桌上。拔了幾顆洗好冰到冰箱，準備洗完澡再來品嚐。打開冰箱，手上的荔枝掉了一顆到地上，紅綠相間的皮裂了一道口，索性就剝開吃了它。原以為還有大半部呈現青綠的荔枝，吃起來應該還帶點酸澀，沒想到非常的甜，荔枝的果香也很濃郁。

因為懶惰，所以剛掉了荔枝的地板沒有拿抹布擦一下，人便跑去洗澡。出來之後才發現，之前荔枝倒地的命案現場，聚集了一堆螞蟻，分享殘留下來的果汁。

隔天媽媽跟我說，網友晚上十點多把荔枝送到家裡，站在門口和我爸講了半天，告訴我爸應該要怎麼保存才能讓荔枝保持多汁，當時我爸應該穿著已經洗到松垮的白色內衣和很繽紛的海灘褲，歪在沙發上看政論節目吧，突然有個年輕人跑來家裡大講跟荔枝有關的那些事。

我爸很認真的聽完，網友準備轉身離開，我媽才衝出去告訴他忘了收錢了。付了錢，媽媽走回客廳，爸急著叫我媽趕快把荔枝上頭的海綿沾濕覆蓋在荔枝上頭，才能確實保濕避免荔枝乾掉。爸果然很認真聽講！！

那天我媽問我一斤九十怎麼這麼貴，畢竟市場一斤頂多四、五十，對於一個吃米不知米價的人來說，我根本不知道荔枝應該要多少錢，一開始完全只是想說幫個忙就下訂單，價錢倒是沒有多問。媽媽這樣一問，只好回頭去請教網友。

網友解釋了很久，告訴我荔枝本身不用落葉劑，對環境友善，而照顧和採收的成本也和使用落葉劑的荔枝不太相同，這個價錢，其實反映了對環境友善的農業應有的價格。

那一陣子正是毒澱粉新聞席捲全台的時刻，一個網友跑遍雙北地區幫人送貨，我才真的知道，什麼叫做與消費者面對面。即使我願意幫助農民，但我寧願銀貨兩訖之後結束彼此的關係，那時我想的只是「拜託我很忙ㄝ，沒有時間好嗎！」對於所謂「面對面」這件事感到麻煩的很。至於為什麼是這個價錢，我其實也沒有花太多心思去理解，只是想要花點錢幫忙農民而已。但網友還是利用他空閒的時間，認真的為每個消費者把貨送到手上，並且花上幾十分鐘去解釋和教導大家相關的資訊。當我還陷在舊有的消費習慣時，農友已經走在很前面，願意花許多額外的成本，去認真建立一個從信任關係中長出來的交易模式。

一斤九十元的玉荷包或許真的很貴，但是在一個便宜的飲食充斥的時代，我們用眼前所見的資訊去假設手上的食物既安全又友善環境，然後在它發生問題時責怪廠商黑心。但身為一個消費者，或許我們從來沒有想要去瞭解食物生產的過程，並且肯認食物本身的價值。

玉荷包真的很好吃，網友也很用心。過去在農學市集，總是覺得自己花錢去買一個支持，但現在看起來，才知道自己的支持有多表面，連人家要送荔枝來我都嫌麻煩。以後去農學市集，我要認真理解他們在做些什麼、為什麼這麼做，而不是以為自己花了錢當了大爺還保護的農業與環境就自鳴得意。